Immortelle in my heart

「畫舫璇宮」首演至今，已經七十餘年的時光過去了，它對音樂劇發展的影響
既深且廣，至今仍是一個不滅的經典。我們必需再回頭來探討，為何在七十餘
年前推出的「畫舫璇宮」，會成為音樂劇歷史上的里程碑？它在當年是如何大
膽突破劇場演出的窠臼，開創音樂劇發展的新紀元？

「畫舫璇宮」不依循當時百老匯商業演出的常規，套用男歡女愛、功成名就、
輕鬆討喜的公式，反而處處挑戰歌舞音樂劇的禁忌，為觀眾帶來全然不同的觀
劇經驗。首先，在全劇的一開場，「畫舫璇宮」並沒有百老匯觀眾期待的豪華
佈景、如雲美女，以及歌舞昇平的熱鬧場面，他安排了一群黑人碼頭工在港口
做著粗活，同時唱出他們對自身命運的怨嘆與不平，如Cotton Blossom的歌詞
中所描述的：「當白人在安逸遊樂時，黑人在密西西比河畔辛苦地工作，搬運
著沈重的棉花捆，毫不停歇地直到生命終了為止…..」，這般深沈的控訴出現
在娛樂取向的音樂劇當中實屬罕見，何況是在社會風氣保守，黑人地位仍不見
提升的二零年代，「畫舫璇宮」的開頭便先給觀眾來了一場震撼教育。此外，
劇中的俊男美女，在結合後並沒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男主角蓋洛在賭
桌上執迷不悟，甚至拋家棄子；女主角諾拉乍然成為棄婦，被迫自立更生；女
配角茱麗則是耽溺於酒癮無法自拔，最後淪落街頭行乞。這些劇中人坎坷的境
遇，呈現出人生的不完滿，同時也帶給「畫舫璇宮」蘊藉豐富的作品內涵，造

就了它在音樂劇歷史上不可忽視的重量級地位。

除了取材方向突破當時百老匯陳陳相因的老套公式，「畫舫璇宮」在歌、舞、
劇三者的搭配上，也形成一個良好的示範。在「畫舫璇宮」之前，音樂劇同樣
也是綜合了音樂、歌曲、舞蹈，以及劇情等元素，但各個元素之間常常缺乏良
好的契合，往往只是為歌而歌、為舞而舞，戲劇的部份只求能交待情節，並沒
有太多的講究。「畫舫璇宮」則不然，它最大的特色即是劇中安插的歌舞演出
，都配合劇情的推展，不但合情合理，精緻的詞曲創作更常有畫龍點睛之效，
準確的傳達出劇中人的情緒，烘托出絕佳的戲劇效果。可以說，「畫舫璇宮」
的出現，大大提升了音樂劇的藝術層次。

讓我們再回到1927年12月27日，「畫舫璇宮」在百老匯的首演之夜，當晚劇場
內一片靜默，至全劇終了，滿場觀眾也是靜靜地離去，沒有熱烈的鼓掌，也沒
有興奮的交談。製作人齊格飛沮喪到極點，認為這齣戲簡直是一敗塗地、一場
災難。奇蹟發生在隔天早晨，報紙評論和觀眾反應都大力肯定「畫舫璇宮」的
成績，原來當晚觀眾們並不是否定這齣戲的突破與創新，而是「畫舫璇宮」實
在太出乎意料，帶給他們太大的震撼，以致於需要時間來思索消化。至此，「
畫舫璇宮」的創作班底才明白，他們創造了傳奇。


「畫舫璇宮」在票房與口碑上的成功，帶給百老匯劇場新的啟示，即是，娛樂
性的演出也可以兼顧藝術性的表現，傳統崇尚浮誇、膚淺搞笑的歌舞劇模式，
並不是唯一一條可行道路。當時許多新推出的劇碼都爭相仿效「畫舫璇宮」，
以改編文學作品為尚，詞曲舞蹈的創作也更形精緻而富有內涵。「畫舫璇宮」
讓音樂劇成為一個完整的藝術形式，影響了日後音樂劇的發展方向，我們甚至
可以大膽的說，沒有「畫舫璇宮」，音樂劇可能就不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個
樣子，這艘密西西比河上的演藝船，載來的豈只是滿船的歌舞歡笑？它還帶來
了百老匯當代音樂劇的曙光！ 

【後記】

「畫舫璇宮」的鼎鼎大名讓我心儀已久，在看戲前，就早已把劇情弄清楚，劇
中的歌曲也聽得滾瓜爛熟，連電影版本都再溫習了一遍，即使如此，我仍是無
法想像「畫舫璇宮」在舞台上呈現的模樣，於是我難掩期待與好奇的心情踏入
劇場。
在看完安迪船長一家人悠悠數十載的悲歡離合之後，我由衷的敬佩創造出這般
傑作的大師：作曲者傑洛米柯恩，以及身兼劇本與作詞的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
。在劇本上「畫舫璇宮」成功的壓縮了縱貫四十年的故事線，以時代的變遷為
背景，嚴謹的刻劃出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物，而他們的喜怒哀樂，則在詞曲與舞
蹈的絕佳搭配下，屢屢觸動觀劇者的心弦。我尤其推崇漢默斯坦精彩的詞作，
他以深厚學養創作出的雋永佳句，搭配柯恩具感染力的曲調，在劇中形成許多
充滿詩意、甚至哲理的意像。比如劇中黑人水手喬伊所演唱的Ol' Man River：
 「Ol' man river,
Dat ol' man river,
He mus' know sumpin'
But don't say nothin'
He jes' Keeps rollin'
He keeps on rollin' along.」
低沈的男聲加上黑人靈歌的曲風，時時以旁觀的角度唱著時光流逝、人世沈浮…
…。這種深沈的意像以緩慢累進的方式一記記擊入心房，既深且重，最後滿溢心
中的滋味，難描難畫，竟說不出是喜是愁。

但可別以為這是一齣得正襟危坐、硬邦邦的作品，「畫舫璇宮」雖然有著嚴肅的
主題意識，卻絕不流於說教，相反地，它適度安插了許多輕鬆幽默的片段，在三
小時的演出中，劇場裏時時傳出笑聲，大小年齡的觀眾盡皆樂在其中。至此我才
了悟從前戲劇概論課堂上，老師所說的：「偉大戲劇必得能雅俗共賞」是怎麼一
回事。想到這已是七十幾年歷史，古董級的老劇了，但無論是戲劇與音樂語言，
都有著相當成熟的形式，完美契合，不得不對柯恩與漢默斯坦的才情大表歎服。
高手出招，除了五體投地、心悅臣服以外，其他的讚詞都是多餘！ 

(原文寫於2000/06)